一家物流公司如何变成“软件公司”

司机们是在三个月前发现重达路的。他们头一回右拐驶入时，嘀咕，申通是真的大了，专门给开了一条新路。在它背后，是申通新落成的上海转运中心。看样子，少说也有几万平吧。

太大了。有一个礼拜，徐晓虹在这间转运中心感觉像身处一座迷宫。她反复迷路，在无数钢制的管道和传送带间来回穿梭。后来她认准窗外的那棵槐树，才明确找到了3号车间的位置。

认准那棵树，是新员工从组长徐晓虹那里学到的第一课。他们在培训初期总是手忙脚乱。传送带转得实在太快了，刚拿起一个包裹，有十个包裹已经飞逝而去。徐晓虹大叫：“放上去就行，不用停下来扫描！”

“全都要从头教起。”员工们不是没见识过自动化的工厂，但很少有人领略过这样一套智能系统：贴上电子面单，包裹等于有了身份证，它们躺在传送带上，无需额外动作，就能在准确的位置脱离传送带、落袋。运费计算完毕，因为传送带会自动过磅。

在这座新迷宫里，每小时有十余万件包裹经由这样的方式快速进港、出港。今年双11期间，每天有数百万之多。它们都跑在这样的迷宫里，就像跑在看不见的方程式上。

“很神奇的，它们就不会迷路。是也找到了一棵树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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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三公里外的上海申通总部，IT架构师周金龙知道让包裹不迷路的秘密。“我们在云上构建了干预中心，每次扫描包裹，面单上的‘三段码’都会在云端被校验，保证绝对准确。”

“云端”在哪儿？它为什么有这样的本事？

一年多前，申通的大部分IT人员都答不上来。就像初到智能转运中心的工人，曾经的IT团队对云计算陌生、还有点怀疑，却发现已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技术变革中：

申通要彻底告别线下机房，告别上万台服务器，把整个系统都迁到公共云上。

这么做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包裹不迷路。

2018年的双11仿佛还在眼前。尽管提前几个月添置了大量服务器，但还是没“扛住”。有两三天时间，包裹滞留在转运中心，无法扫描。

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。技术人员连夜救火，重新写一套临时代码。其中几位双11结束的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。

一场噩梦刚醒，他们们不愿再异想天开做梦，担心又是一场噩梦。人所共知，在申通之前，物流行业还没有一家公司尝试把全副身家放到云上。

第一家为何偏是申通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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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物流行业的大事记上，申通有过很多第一。

是申通带动了桐庐人做快递的热情。1993年申通在杭州湖墅北路的一间破屋子里成立时，邮政系统之外还没有一家正规的民营快递公司。董事长陈德军开着小汽车回到桐庐，请花炮厂放了十分钟的烟花。“四通一达”相继诞生。

十多年后，申通在淘宝开发了一套推荐物流的系统，后来圆通、EMS、中通、韵达、百世陆续接入。与淘宝的合作非常明智，2013年双11晚上8点，申通打头阵，圆通、中通、韵达相继突破1000万业务量大关。

后来，物流行业的飞速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2018年双11当天，天猫的订单量就超过了10亿。一天10亿包裹的时代来得比想象中更快。

人们忘记了申通们的创业故事，不记得这些命名相似的快递公司彼此之间有何差别。包裹越来越多，争夺市场的竞赛就像过山车。行业分析师有时把矛头指向加盟模式，认为这导致投资不足，制约行业发展，有时又认为自己的盘子铺得太大也是个问题。

“IDC毫无招架之力”，是崔易发现的问题。

崔易是申通的技术负责人。去年4月，他在全国快递网络大会上对外宣布，今年申通的目标是让系统的稳定性达到99.99%。几小时后，申通遭受了猛烈的DDos攻击。

在人们焦急等待包裹的热盼面前，物流行业的IT基础设施却不堪一击。

九月初，崔易意外宣布，要把申通最核心的时效系统重写一遍，全部迁到阿里云上。“就是18年给全网造成巨大恐慌的这套系统。”云的特征，跟这些事故完全匹配：它足够稳定。“正好能解决问题。”

但没有一家快递公司这么做过。此时距离双11只有两个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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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递公司有两个关键业务：电子面单和巴枪。面单是包裹的身份证，巴枪是物流链条的入口，包裹每次移动都需要巴枪确认。最忙碌的时候，申通大约会有三万多个包裹在同一秒内被巴枪扫描。

两套系统需要极度稳定，才能保证在流量高速涌入时每个包裹都按时送达。换句话说，保证包裹的时效。

双11前夕，申通决定把最核心的时效系统首先迁到云上，阿里云的交付工程师陈实马上理解了申通的决心。

线下机房迁到云端，最常见的做法是从边缘系统开始，一点点迁移。但申通不一样。“我知道，申通是要把全副身家都搬到云上了。”陈实说。接下来是没日没夜的两个月，和无数通紧急电话。

陈实记得，2019年双11的头两天，申通指挥室里还有闪烁的担心。申通又上线了全新的客服数字化管理系统，和一个能对业务系统一目了然的数据大屏——和上云一样，所有这些新的变量既让人兴奋，也让人不安。

好消息是,那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。很稳，至少在云上如此。

收到双11最后一个包裹的那天，陈实接到周金龙打来的一道电话。挂掉电话时，他由于太过激动，一时喘不上气来：申通上云的团队拿到了那年的“董事长个人奖”，这是每年双11申通内部的最高奖。

周金龙还对陈实说，他们要加速把整个申通都迁到云上。原因很简单，线下机房的“拦截件”数据库在双11又出了问题。订单取消了，但没有人告诉那些包裹，它们在往错误的方向越跑越远。终于迷路。

所有这些都将成为过去。申通将成为第一家全面上云的快递公司。“这不让人激动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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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飞一点不否认，在上云开始的时候，他想过离开申通。技术站变了，跟着IT人员就要面临转型或者离开。这是很常见的事。

李飞完全想不到，自己会在今年双11负责申通的云上保障。现在，他是最清楚申通上云成本和预算的人：今年双11的业务量大幅增加，IT成本反而下降了30%。准确来说，不只30%，因为不会再有大促后服务器闲置的问题。

“最早，我们觉得上云是乱花钱。”李飞笑了。

“我知道他们最早都是这样说我的。”崔易在双11指挥室里也大笑起来，“但现在那些参与了上云的人都会明白，具备了云原生的技术能力，他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”

“阿里云把技术打平了。过去需要大量专家、研发团队、运营团队支持的事，今天只要擅长使用阿里云的产品，就具备了开发的能力。他们都变成了阿里云忠实的开发者。”崔易说。

云，把快递公司变成了敏捷的软件开发公司。

今年4月，申通举办了一场信息技术产品发布会，发布“网点管家”。6月，申通又发布了“财务管家”。如此密集地发布新产品，在过去从未有过。

“这要归功于在云上开发的效率。别人两三年才能建好的系统，我们几个月就完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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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手机上点开“网点管家”和“财务管家”，网点老板曹骏就能看到包裹数量、它们都到哪儿了、还准时吗、以及赚了多少钱。扣掉小件员的费用、租金，他在10月份的实打实收入接近3万。

对8月份新成立的网点来说，这是个不错的成绩。曹骏相信，今年双11收入还会翻几倍。他认准了杭州临安西网点的出口量，附近的白牛村家家户户都有核桃厂，每年冬天有上万吨的核桃从白牛村运往各地。新网点就对着镇上的昌化溪。

申通在今年加速了网点和转运中心的建设，除了上海，杭州、合肥的转运中心都在双11前投产。网点和中心的上万台扫描设备如今也都跑在云上，确保它们的系统实时更新，所有包裹的路线无错漏之虞。

“去年我在总部，今年回到网点。”曹骏说，“很奇怪，反而更有大局观了。

上海转运中心磅房的员工也在适应一种新的工作方式。一套自动过磅系统在今年双11之前上线了，货车经过门口水泥地上的一块铁板，就完成了自动过磅。

她们走出磅房，对货车司机喊：“往前开就行，不用停下来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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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星在9月也接到了一个新任务：申通要启动双11的“预售下沉”计划。

为了让参加双11 预售的顾客更快拿到包裹，商家会在收到预付款后，把商品提前运到快递网点打包，贴上电子面单。只要在11月1日的凌晨付清尾款，这些包裹就会即刻从网点出发，前往转运中心。

新任务的挑战是，要用最快的时间、最低的成本找出哪些包裹付清了尾款，可以准备上路。

“对云上的开发者来说，这太简单了。”丹星在双11的指挥室里说。“如果每次扫描包裹确认都要向云上要数据，对网络的要求非常高。但转运中心的网络不是总那么好。所以我们把数据下发到边缘，在边缘的服务器节点先做校验，如果有问题，再发到云上做双重校验。”

“95%的电子面单信息不用上传到云端进行尾款的确认,这又节省了大笔成本。”李飞在一旁说，“我想明年可以再减少一些预算。”

在他们面前，有一块布满实时曲线的数据大屏。时针显示在11月11日8点45分。每年，这都是快递公司自动化分拣最繁忙的时候，明天、后天，会有大批派件和签收的数据从上万台巴枪传到这个指挥室来。

现在，一切都很平稳，一条被称为“巴枪请求延时”的曲线贴在横轴上，接近笔直。这说明巴枪请求耗时约等于零：几乎不花时间，包裹就在云端完成了它的身份验证，继续往下一个目的地而去。

在他们身后的墙上，几个显示幕坏了有半年的时间。这些屏幕过去被用来监测线下IDC机房的服务器。但IDC就像个黑箱，尽管有6个屏幕，他们也只能看到80%。“现在，IDC和我们无关了。”李飞说。

数据大屏的左上角，另一条曲线在几分钟前冲过了一万，正平稳地向右延伸。

万道今年没有接到申通的一个紧急电话。但他还是到了现场，“我们每天写‘护航日报’。每天的结论基本上就是：稳。”

崔易现在可以毫不迟疑地说，申通系统的稳定性达到了99.99%。“稳定不再是个问题。”

就在两个月前的申通技术发布会上，申通对外宣布，数字化1.0已完成，正式进入2.0时代。崔易说，在2.0时代，“云还是会站在背后”。